執掌中國籃協7年之后，姚明下課了。

10月31日下午中國籃協宣布，籃協會員代表大會執行委員會審議通過姚明的請辭，選舉郭振明擔任新一任中國籃協主席。郭振明此前另一個職務是國家體育總局籃管中心黨委書記。

回望2017到2024這7年，如果要定格姚明在公眾面前最有代表性的一幕，應是：2019年男籃世界杯，當時在家門口作戰的中國男籃輸給了尼日利亞，時隔36年丟掉了奧運會參賽資格，中國男籃墜入前所未有的低谷。姚明在混合采訪區被媒體問到“誰來承擔失敗責任時”，他怒目而視、斬釘截鐵地回答說：“我！”

◎2019年中國男籃兵敗世界杯，姚明攬責

當時鏡頭前的姚明胡子拉渣，面容憔悴，躬身入局卻事與愿違，躊躇滿志卻落寞不已，顯得有心無力，疲累不堪。

昨天籃協發布會上，下課后的姚明刮干凈了胡子出現在公眾面前，一臉的輕松，這神情已經很久不見了。

姚明做了些什么？

2017年2月舉行的中國籃協第九屆全國代表大會上，姚明全票當選為籃協主席。那時他37歲，距離自己離開NBA舞臺宣布退役才5年多時間。

體制內外都對姚明出任籃協主席的前景很期待。時任國家體育總局黨組成員、局長助理李穎川稱，姚明當選主席是中國籃協成立后第一次由社會人士擔任協會主席，是中國籃球乃至中國體育事業改革發展的又一個標志性事件，本次會議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次重要會議。

意義總是能被放到很大。

◎2017年剛出任籃協主席的姚明意氣風發

當時中國籃球聯賽正受困于半職業化半體制化的困局，無法往前再走一步。姚明的入主很像一個促進改革的強烈信號。姚明在NBA和CBA都打過球，代表中國男籃參加過三屆奧運會，這么一個最成功的、最見過世面的中國籃球運動員成為籃協主席，仿如一把寶劍入鞘，合乎時宜又眾望所歸。

當時媒體在制作標題時，于矜持中也不免以興奮歡欣的筆觸寫道——“中國籃球或將迎來全新時代”。

新主席姚明當時對中國籃球的未來提出了很多構想，涵蓋了國家隊、聯賽職業化、國際交流與合作、基層籃球發展、弘揚中國籃球文化等多個方面。

有人很難理解姚明為什么要擔任籃協主席，因為這是挑戰性極高的一項工作，很可能是一趟渾水。

盡管受傷病困擾導致其NBA職業生涯略短暫，但他在休斯敦那幾年總共掙到了9339萬美金的薪資。再加上他在國內外市場上掙到的各種代言、他的投資收益，當時媒體報道姚明退役時個人資產超過20億人民幣。他不缺錢。是因為上級求賢，要他坐在這個位置上？這也不是決定性原因。

一位國內籃球俱樂部總經理對《凰家看臺》表述了他對姚明當初選擇的看法：“金錢對姚明不重要。但權力很重要。”

他說得很客觀。

姚明

姚明想做點事情，那就需要權力。他此前的權力只允許他在上海灘經營一家籃球俱樂部，但如果作為中國籃協主席，他可以做很多事。今年3月一個專訪中，姚明對自己當初的選擇再次作了解答：“我覺得我對籃球有一些看法，有一些想法，我覺得我在這個位置上，可以最好地去實現它。”

姚明出任籃協主席前，CBA的發展面臨瓶頸。因為對聯賽的現狀不滿，姚明曾以上海大鯊魚老板的身份聯合多家國內俱樂部，提出建立職業聯賽聯盟公司的改革要求。當時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們希望發揮市場化管理的作用，慢慢去除行政化的管理，以市場化手段去管理CBA聯賽。”

“屁股決定腦袋”是真理。從上海男籃俱樂部老板變成中國籃協主席后，姚明可能才意識到困難遠比辦法多。那一年后來曾有記者問姚明，“中國籃球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姚明用他標志性的休斯敦風格回答道：“最大的問題，是好像沒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到處都是問題。”

◎姚明上任后開啟了多項改革

上任籃協主席后，姚明主要圍繞職業聯賽政策、國家隊創新選拔機制、青訓破除“體教分離”的選材模式等三方面進行改革。

職業聯賽方面，姚明力推選秀大會，讓大學與職業聯賽的對接渠道更加順暢，一批大學生球員得以有機會進入CBA；增加CBA常規賽場次，對季后賽進行改制；不斷調整外援上場時間政策；引入薪資帽制度，規范俱樂部薪酬制度。

這些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CBA的職業化水平并帶來了積極影響。姚明成為中國籃協主席后的第一個賽季——2017-2018賽季，CBA聯賽總營收突破10億元。

在國字號球隊方面，姚明創造出“雙國家隊”模式，設立了紅、藍兩隊，隊員由兩位不同教練經多輪挑選組成，以營造競爭氛圍，給更多年輕球員進入國家隊的機會。姚明任期內，中國男籃開始有了歸化球員。中國的三人籃球項目在這段時期內飛速發展。

但問題是，更多人看到的是，中國男籃成績不行了。還有圈內人詬病，不管是CBA還是NBL運營，姚明太喜歡用自己人，利益關聯空間讓人疑惑。

姚明也改變不了什么？

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中國籃球包攬男籃、女籃、三人男籃、三人女籃全部四枚金牌，姚主席在第一次中考里開了個好頭。

◎2018年亞運會姚明和中國籃球大豐收

然而中國男籃在隨后的大考中失敗了，而且從此一敗涂地——2019年本土舉辦的男籃世界杯上，中國男籃痛自1984年之后首次失去奧運會參賽資格。哪怕后來中國女籃拿到世界杯亞軍，也無法讓人對男籃的持續下滑有所容忍。

2023年男籃世界杯，中國男籃小組出局，連續第二次錯失了奧運會參賽資格。這一年在杭州舉行的亞運會上，中國男籃在半決賽中輸給了非全主力出戰的菲律賓隊，漸有步中國男足后塵的味道。

據了解，男籃國家隊連續兩次無緣奧運會、本土亞運會丟金的成績硬傷，讓國家體育總局很不滿意。

其實，男籃這類團體對抗性項目的國家隊成績，往往不取決于當下的管理者，而更在于整個籃球環境經年累月的積累和儲備，姚明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但他作為籃壇一號當權者，也只能咬牙說一句“我負責”。

◎2019年世界杯現場中國球迷舉姚明助威板

國家隊成績下滑的具體原因？有圈內人士將其歸結于過往體育局和俱樂部共建梯隊的傳統青訓模式被打破，而近些年被大力推廣的體教結合的校園籃球只是一個“產業陰謀”，是青訓出了問題。

但姚明一年前在杭州給出的理由似乎是相反的，他的意思是我們還不夠接近國際上的通用方式：“中國男籃的陣痛，是中國籃球和世界籃球的距離的陣痛，是我們已經和世界脫軌的陣痛。”

這個“脫軌”似乎用得很好。

近幾年一直撐著中國籃球門面的中國女籃，下滑趨勢也已很明顯。中國女籃在今年的巴黎奧運會上小組出局，未能殺進八強。這樣下去中國女籃步中國女足后塵的可能性也很大，畢竟在同一個環境土壤里，男女籃、男女足不會有本質不同。

遺憾的是，除了國家隊成績糟糕，這幾年在CBA職業賽場，也有很多讓人充滿無力感的糟糕事。

◎很多事姚明也無能為力

江湖的慣性力量是強大的，這種慣性包括利益關系、傳統思維方式乃至籃球文化等諸多方面。到頭來，姚明發現自己不僅上下有人，其實前后左右也是人。中國籃球圈有時更像一個熟人圈子，“職業”的幻想，在2023年上海男籃與江蘇男籃的“假球”中被狠狠嘲弄了一把。盡管中國籃協對兩家俱樂部痛下殺手，處以最嚴厲的懲罰，但外界持續對姚明的管理能力提出質疑：國家隊成績不行，CBA又搞得烏煙瘴氣？

這還沒算周琦和新疆隊的合同糾紛引發的新疆隊退賽風波、NBL決賽陜西隊退賽風波等負面新聞。

必須要說，姚明面臨的一些困難也是他前任未曾面臨的。比如，三年疫情給CBA聯賽造成了巨大打擊，商業化進展被迫放緩，甚至倒退。曾經，CBA球隊向NBA學習，希望以一種中立不帶商業冠名的形式出現賽場上，首批九支隊伍已順利完成變身，比如北控化身為“北京紫禁勇士”，天津隊成為“天津先行者”，深圳隊和山東隊分別變更為“深圳領航者”和“山東王者”。但一些改革戛然而止，如今大家基本已不記得有過這么一回事。而疫情也只是環境的一小部分。

種種跡象表明姚明在籃協主席這個位置上很累。不管是在2019年丟失奧運會參賽資格后的混采區，還是在2023年亞運會輸球后代替球隊來道歉的發布會上，姚明的氣質離意氣風發已經很遠。

◎姚明面臨很多困難

今年3月在一檔節目里，鳳凰衛視主持人吳小莉向姚明提問：中國男籃近些年來的萎靡不振是你在籃協主席任上的最大硬傷。中國男籃這10年來為什么成績不理想，是做錯了什么或者沒做什么嗎？

姚明回答說：“我們缺乏了和國際交流的機會。”緩了很長時間，他再補充說：“而且國際上的交流現在越來越頻繁，國際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

吳小莉當時指出：“您還是遲疑了。您沒有真的回答我。”姚明一臉愁容地挪開了視線點了點頭。在這段采訪中，姚明對許多問題的回答都比較搪塞。姚明自己說說因為近期有很多工作正在做，人很累了，所以腦袋漿結了，反應不快。

主持人又問，中國男籃是不是已經習慣了輸球？面對這個問題，姚明進一步流露出灰心喪氣之感：“更重要的，是后面怎么辦……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我們應該把精力放在可以做的事情上。”

從姚明的突然下課來看，他曾以為的很多可做的事情也未必可做了。也許換一個人會更好，也許換誰都一樣。